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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31



她想要回到舞台,但不再是穿着别人的衣服了,她要自己设计编织、缝裁渲染,新装即为重生。马晓琳此前从来没有过在黑压压的人潮中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自己的感觉,这是第一次,她真切地找到了自己。



马晓琳:唯浪漫和自由不可辜负 



记者李佳瑞 郑中华

编辑|王雅淇



在上海的梧桐树荫下漫步,转过泰安路街角,屋檐下有一个不大的金属招牌——“HEYDAY”。一家小酒吧伏在这里,店内主色调是黄铜配暗蓝,法式装修,所有座位朝向一个小小的圆形的舞台。舞台就在座椅面前,甚至没有台阶,上面仅有一架三角钢琴、一组架子鼓、一个金属艺术立柱、一个高脚凳、一束白色定光,远看像结晶的金色烟火,光影自如流淌。身着燕尾服和旗袍的招待泡在光影里,把旧世纪的风情和迷醉调进鸡尾酒,呈在面前。


这间爵士酒吧是ZaZaZsu乐队上个夏日的聚点。去年夏末,他们经常在下着小雨的夜晚来这里感受演出。Licy黎梓辰在这里寻找到自成一派的演出状态,决定“成为一个外向型吉他手”;“老程”程锦远日复一日追随一位优秀的以色列籍爵士钢琴家,每每被他的演奏水平深深震撼;而Marilyn马晓琳则无比幸运地遇到了音乐上最重要的领路人之一——一位获得过格莱美奖杯的爵士女歌手。马晓琳说,自己在她的表演中看到了一位女音乐人、一位女伶vocal梦想的样子。


马晓琳恳求这位歌手收她为学生,但她从不收徒。后来马晓琳不断沟通、给她传达自己的音乐见解和困惑,精诚所至,她才破例答应马晓琳,在离开中国之前做她的老师。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思南路的英式下午茶店里,一壶大吉岭、三层小蛋糕,聊了六个小时。马晓琳将自己的困惑倾倒而出,迫不及待地请前辈求解。老师先是分享自己这几十年的音乐路程,最后给了她四条建议——“Make the choice”“Focus”“Step by step”“Never give up”。


马晓琳当时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四句话的意义,它们听起来更像一碗鸡汤。而当她静下心来、花了很多时间复盘思考后,才发现它们的真谛。每一句话都是妙计锦囊,在心烦意乱时助她渡过难关。马晓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质点燃了这盏明灯。“我觉得是缘分,我们对音乐之路有些共同的理解。”她耸耸肩膀。



Make the choice


2016年末,马晓琳跑去找程锦远和黎梓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做乐队。见他们俩有些犹豫,她说:“这样,我们先用一年来尝试,这一年不需要出多少歌拿多少荣誉,你们只需要想明白一件事情:音乐值不值得你去做一辈子。”他们选择接受马晓琳的建议,就像在此后每一次乐队需要做出决定的关头一样。这份看起来任重道远的决定,马晓琳并没有多想,“这条路我从来没有走得很刻意,我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她懒懒地靠在皮椅上,拢了拢头发。


2015年十佳决赛的舞台上,马晓琳第一次见到Licy,他是那一年冠军张思源的吉他手。那时候马晓琳正在找可以一起演出的搭档,杜凯说给她介绍一位。Licy一上场,马晓琳就拉着杜凯问:“这个吉他手是谁啊,太帅了,你干脆给我介绍他吧!”杜凯伸头一看,乐了:“这就是Licy,我给你说的就是他,他是我觉得北大现在最好的吉他手之一。”第二天他俩一起在苏州街的汤城小厨吃了饭,Licy话不多,但是欣然入伙。后来,在第二年中秋节的新浪老爷车展演出中,主办方要求乐队至少包括三个人,于是Licy临时拉来程锦远做鼓手。三个人第一次见面时,马晓琳不怎么说话。按程锦远的话来说,“感觉十分高冷,三个人在性格喜好上几乎没有什么相同点。”他们的相互磨合甚至是组成乐队后才开始,但过程却出人意料地顺利,马晓琳又一次将这些归结于“缘分”。


2016年中秋老爷车展

三个人第一次一起演出 


然而,如果将时间倒回至大四那一年,“缘分”似乎并不那么奏效。就像只有重要场合才必须要找出平常从不愿穿的过时正装,马晓琳拖到毕业的最后时刻才开始考虑自己要做什么。她热爱文学,填报志愿时所有大学都报了中文系,刚入校后贪恋舞台,排练表演不断。寒暑假她从不实习,“要么去旅游了,要么就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身边的同学都在为实习和出国奔波,但我不太计划未来,随心而安。”


“想过要唱歌,但不是做音乐,当时不明白音乐人三个字和歌手的区别。”马晓琳挑了一下眉毛,抿了抿嘴。音乐给马晓琳尝的甜头从来不少——大二和大四两次参加十佳比赛,一次第五,一次亚军,这也给她带来了一些名气和上电视的机会。马晓琳在大二时认识了杜凯,她参加完十佳不久,替一个朋友帮杜凯录歌。他们约好在北大东门见面,一路上聊得投机,自此,杜凯就成为了马晓琳音乐道路上最重要的良师、益友和伯乐。


大三时,马晓琳实现了小时候想当驻唱歌手的梦想,最多的时候她一周去三个不同的地方驻唱,但达成之后她有些空虚,“那时候不停地翻唱,很忙,但总觉得缺点什么。”她热爱舞台,那些大小高矮和空气温度都恰到好处的小唱台、淡淡的聚光灯和黑色高脚凳,热爱在夜幕中轻晃身体,唱着爵士标准曲,述说生活中的小故事,“但是没太大的挑战性,开心但不尽兴。”那时她还不知道“做音乐”是否就只意味着醉倒在一方神奇的橱窗里,试穿一件又一件别人的华裳。


毕业后,父母都不支持她做音乐,斟酌良久,她选择了创业。创业初期,马晓琳每天都是连轴转,没有时间思考,但每次压力大的时候,她都会去演出,结束后满血复活。当创业逐渐步入正轨,休息时间由原来的一周几小时变为正常的双休,马晓琳开始回看这几年的生活轨迹:几条交织的线虽然都径直向前,但始终没有缺口并且完整均一的线,只有音乐。


她想要回到舞台,但不再是穿着别人的衣服了,她要自己设计编织、缝裁渲染,新装即为重生。马晓琳此前从来没有过在黑压压的人潮中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自己的感觉,这是第一次,她真切地找到了自己。


“我很少有什么后悔的,只有一件,没有在毕业时就马上做音乐。”



Focus


今年在为十佳做准备的同时,乐队并没有停下来其他的表演活动。决赛的参赛服装是在演出前三天定的,当天下午一点马晓琳才定了剩下的两套衣服,而在比赛前十几分钟,她还在发一条关于狗狗游泳的朋友圈,脑中在选比完赛去大吃一顿的餐厅。相比之下,马晓琳对大四那一年的十佳重视得多,决赛前三个月就开始定妆发、定歌,也会不厌其烦地排练台上的互动。马晓琳没有想到这次可以夺冠,或者说他们也没有预期夺冠,而只是把它当做他们的一次平常演出,并且目标单纯——通过十佳这个大平台,收到观众对他们还未公开的原创歌曲和舞台表演的反馈。


回想起去年年初组建乐队的决定,马晓琳忽地发现那似乎是做关于乐队的决定中最简单的一次。在后来,即使是换乐队名字,三个人都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从几十个中英文名字中选中了“ZaZaZsu”。 刚开始,马晓琳没有对乐队有过多么具体和宏大的愿景,他们甚至因为不确定乐队的风格和定位而取了“背景音乐组合”这个很不成熟的名字,“因为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要做的这件事会是什么样子”。但模糊反而让初衷的轮廓更加单纯和明晰,他们只需要确定自己在做想要做的事情。于是,他们只是简单地建立起工作室,像往常那样一起去酒吧演出,并且一心一意地写歌。


一年的时间证明了他们始终专注的方向和专注本身是正确的。这是马晓琳第二次毫不含糊地定义自己。


去年年底,三人在工作室开了年终总结会,复盘过去一年的路。一开始那个问题的答案变得毫无悬念——是,音乐是值得做一辈子的事。就像程锦远所说,尽管他们是迥然相异的三个人,但只要有音乐上的共同点并且将相同的优势尽可能发挥出来,音乐这条路就可以踏踏实实地走。另一方面,从Licy看来,三个人的不同反而增大了乐队的张力,“这可能就是我们乐队精神的一部分。”


就像乐队的标签之一——“一个小姐姐和两位少年”,大他俩三岁的马晓琳提到他们的口吻真的很像姐姐对弟弟的调侃——“我特别喜欢看他们俩斗嘴,”Licy会经常把马晓琳唱错的部分录下来,在她面前反复放,“太烦人了,真的很想打他。”马晓琳又笑又恼,“他俩有时候像熊孩子一样,我还挺开心。”程锦远第一次见到马晓琳时觉得她很“高冷”,直到半年后,有一次他和Licy开她的玩笑,指着她穿着凉鞋的脚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露出马脚。”他以为马晓琳会白他一眼,结果她笑得很开心,并且很快加入到他们“幼稚”的游戏中。


拍乐队宣传照的花絮


虽然是“小姐姐”,但马晓琳其实非常依赖老程和Licy,“他们就是我的定心丸,如果他俩不在台子上,老程不给我信号,老黎不看我,我没办法唱。”如果哪次演出他们俩没法跟她一起去,她就会焦虑,“我会一直磨,直到他俩至少有一个跟我一起去为止。”有一次,马晓琳在彩排过程中被工作人员挑衅,她唱歌时被一把抢走话筒。马晓琳跟他理论的时候,对方险些动手,这时候程锦远一个箭步冲上前把马晓琳挡在身后。“当时真的很感动,差点哭了。”


而在工作中,三个人也形成了一个稳固均衡的三角合作关系:马晓琳擅长商业管理,并且拥有很强的决策力和执行力,能够把握住乐队的整体方向;程锦远是乐队的主创,精通乐理知识,天赋和专业过硬;Licy则“富有灵气”,对视觉设计很有想法,并且对于新奇的东西和艺术很敏感,喜欢追求探索不同的风格。三个人之间从拘谨到契合并不像音乐作品一样,能够直观地一件一件呈现出来,你不知道这三种口味截然不同的酒在调酒师的酒罐里怎样互相中和与撞击,才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有了不可言说的绝妙。



Step by step


乐队刚起步的时候,三个人有些迷茫,不知道乐队作为自由职业如何保证产量和状态。马晓琳从一位做话剧导演的朋友那儿学到了“项目驱动”的方法——用一个又一个项目把档期排满,并且逐一完成。乐队开始试着接各种音乐制作的活儿,为自己定期中、期末汇报——原创专场演出,甚至会在平常创作欲高涨的时候接专场演出。就这样,乐队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迈进。


在今年十佳决赛的第二轮,前奏马上就要走完的时候,马晓琳的耳返中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有点慌张,比划着手势跟工作人员示意终止伴奏,但是没有得到回应。马晓琳紧张地转头看Licy,他向她点了点头,轻声说“继续”,她再回头跟程锦远对上眼神,程锦远手下键盘进音,马晓琳转向观众随即开口:“你看破/我的小秘密……”副歌时,马晓琳和Licy移动步子、相互靠近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互动。程锦远全程都在跟着节奏晃动身体,最后一首歌结尾时,他潇洒扬手,做了一个漂亮的即兴滑音。“这其实是我们第一次在舞台上有这么自如的交流。”马晓琳坦言,三个人都不是那种在舞台上很解放天性的人,甚至有人说过他们不像是一个非常享受自己演出的乐队。她很惊喜,在这次演出中他们做出了不小的突破。


2017年夏季,乐队举办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专场演出,作为起步阶段的成果,这次演出不算差,但问题仍旧存在,比如太过花哨的音乐形式掩盖了音乐本质的表达。这一次表演之后,乐队甚至有点陷入瓶颈,他们也始终在思考和衡量商业迎合和自我发声之间的关系,“我们会想要不要写一些讨巧的歌、做一些简单的东西,走走捷径。”


专场之后,在常州的比赛给了他们一个缓冲调整的机会,马晓琳参加这次比赛的态度非常坚决,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在比赛过程当中,他们遇到了很多优秀的音乐人,也得到了他们很多建议。而且在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中,三人之间愈发心照神交。回来之后他们去看了很多场演出,希望心中的疑惑能彻底得到解答。就在不知道哪一次看完表演后,三个人突然达成了共识——“管他一二三四五,就做自己喜欢的,就表达自己想说的!”


经历了这些,马晓琳也在心中逐渐找到了乐队努力的目标——成熟和完整。首先作品一定是鲜明的、有机统一的,同时作品和乐队两者也要统一、要融合;在舞台上每个乐手不仅仅能把自己的部分完成得很好,还要这个世界觉得这三个人就应该在一起表演,“我们要有那种,除了我们没别人的感觉,每一个人在乐队里都要不可替代。”


在今年4月的专场中,马晓琳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在渐渐朝着理想状态靠近,也就是很清楚自己在表达、演绎、定义什么,明确自己在这场表演中的角色,并且沉浸其中。


ZaZaZsu乐队工作室的装饰 

贴满了三人的照片



Never give up


马晓琳不习惯给自己制定明确的目标或严格遵循计划,包括学习音乐,她一直都跟着感觉走。从五年级的一次歌唱比赛开始,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件事,就一直在坚持唱和学习,但一段时间内略显僵化的美声训练没能让她发现自己嗓音的真正潜力。幸运的是,她在高二碰到一位特别的声乐老师,她不局限于刻板标准的音乐理念让马晓琳发掘出自己声音最本真的特色,她也带马晓琳听了很多爵士歌手的作品。那之后,马晓琳就转向了更适合自己的中低音区的摸索上。在酒吧驻唱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完全抛弃以前学的美声唱法了。现在这种有些偏爵士乐风的确定是在2013年的10月份。在杜凯家里的小录音棚里,他们用一下午时间选歌、录歌、编曲,录出《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这首歌,她到现在还记得哪些歌词是临时改编的。


在上海一家路边的咖啡厅里,马晓琳点了一杯咖啡,盯着窗外发呆。那天没有太阳,这间咖啡厅人也很少,背景音乐听起来要让人昏睡。不知道什么时候,玻璃上突然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水珠,街上的人四处逃窜,下雨了。马晓琳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已经跌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在一个雨夜的湖边,一对情侣相爱然后分开,冲动、珍惜、不舍、伤感,在一夜之间发生,也在马晓琳的一线灵光间发生。半个小时后,马晓琳写下了《也许,还好》这首歌的歌词。


但灵感不能总像一阵雨,“每个月有半个月卡壳”。这时候她会找朋友们聊天,听他们讲身边发生的故事,“每次卡壳我都会想知道别人在干嘛,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她说自己经常在喝酒的时候写出很多歌,“我喜欢红酒,喜欢威士忌。”


马晓琳没有写过家国情怀或时代风貌的大题材,她说自己喜欢爵士有一部分是因为它的生动可爱,“每首歌里都是很小的事,都是甜蜜浪漫的小切片,让人会心一笑,或者意乱情迷。”正如同他们三个人写的的第一首歌《别担心,宝贝》一样,“我们写的是苦中作乐,我们要为为浪漫附议。”


马晓琳最喜欢的剧是《欲望都市》和《老友记》,她欣赏主人公们在纷繁都市中互相理解、支持、寻找自我的生活状态,她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关于都市流行情绪和新女性的,她希望自己能在“新女性”这个概念里给出比较积极的只言片语,“如果能感染到一些人,就挺好。”


马晓琳不断在音乐演绎上为自己寻找合适的角色。她手机里存着一段她的老师——那位美国爵士女歌手的现场演唱作品《Route 66》,这个视频她已经看了几十遍,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研究。在这个表演中,自身声音的变换、对歌曲的处理、乐队默契的配合,使表演者对歌曲驾驭得游刃有余,给人想要开车去公路上畅快地兜风遨游的冲动。老师告诉她,要学会给一首歌“上色”,即“color the song”,要用自己的话语体系、拥抱自己的声音和音域,表现出每一个音符的情感差别。马晓琳仍然在理解和摸索,她寻找答案,寻找下一个问题,然后继续寻找答案。


她愿意把自己看做一个性情中人——“顺其自然、从心所欲”,所以她选择了音乐,即使这条路比想象中“更孤独”,但也“更温暖”。随性之外,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要尽全力得到。


她也被很多相似的“性情中人”陪伴着。在常州比赛那次,马晓琳一次演出演砸了,拉着Licy跑到一家叫做“锅炉房”的livehouse相对痛饮,两个人酩酊大醉地跳上舞台唱了好多首结构完全错乱的歌,不知有多么痛快。“我完全不记得我唱了几首歌。老黎说我一首《Love me for me》就唱了三遍,最后一首歌的主歌就唱了一遍,然后唱了十几遍副歌,老板感觉要疯了,他下台后一直在替我赔礼道歉。”


最近的日子里,三个人窝在望京的工作室里准备六月的专场。“就唱吧,趁自己还能笑,还能说话,还能做梦,还有他俩相伴,”马晓琳说,“我们三个,就是ZaZaZsu。”



新媒体编辑|郑中华 谢欣玥

责任编辑|张炜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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